【原创】用“抄”? 还是用“杪”?(第二稿)

2018-12-25 18:07已围观

 【原创】用“抄”? 还是用“杪”?(第二稿)

“抄”这个字大家都认识,但“杪”字可能很多人就读不出来了,这个字念miǎo。

在《营造法式》里“抄”是华栱的简称,比如佛光寺的柱头铺作,我们称之为七铺作双抄双昂,而不会称其七铺作双华栱双昂。
【佛光寺柱头铺作】
《营造法式》颁行于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距今已九百多年,最初的原始版本已无存世,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是后代传抄或翻印的,“抄”和“杪”字形相似,在后代传抄过程中出现了些混乱,有的版本采用“抄”,有的版本采用“杪”。
现在流传广泛的《营造法式》是民国年间在营造学社创办人朱启钤先生推动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陶本,这个版本采用的是“抄”。
【商务印书馆版《营造法式》】
我们在行文中是用“抄”?还是用“杪”呢?既然已无法追溯到源头,那这个问题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我赞成用“抄”,说一说个人对此的看法:
一、刘德华是刘德华吗?
首先说用“抄”或者“杪”都不算错,我们只要知道它指的是华栱就好,刘德华的原名不是刘德华,成龙的原名也是成龙,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名字只是个符号,称呼什么并不重要,我们只要知道他们是谁就可以了。
二、用字体现尊重
我最初接触到的《营造法式》就是商务印书馆的陶本,至今仍然在学习这本书,所以我在行文中的用字以陶本为准,我觉得这是一种尊重,比如用“栱”而不是“拱”,用“枓”而不是“斗”,用“普拍方”而不是“普拍枋”等等,因此我的文章中全部采用“抄”字。
【《营造法式》用字】
三、易用为主
《营造法式》本身就已经高深难懂了,门槛能降低点的话会有更多人喜欢上它,从这个角度出发,“抄”和“杪”我显然会选更多人认识的“抄”。
四、并非所有构件都采用“木字边”
可能有朋友会说,做为枓栱主要构件的“枓”、“栱”都是木字边,那用木字边的“杪”是不是更合理呢?然而并不是所有构件都用木字边,比如枓栱的重要构件“昂”就没有木字边。
五、梁思成先生的用字
梁思成先生是《营造法式》的重要研究者,他是用“抄”还是“杪”呢?我没有查到梁先生任何关于此事的论述,梁先生1972年就已去世,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作品基本都是在其身后出版的,有许多版本,我查了一下,有的书中用“抄”,有的书中用“杪”,有的甚至同一本书中有的文章用“抄”,有的文章用“杪”,梁先生作品大多是在其去世之后经专家学者整理出版的,在用字上可能会有修改,后面还会讨论到这个问题。
梁先生的《图像中国建筑史》一书中有多幅测绘图,其中有手写标注的建筑构件名称,我查到几处,可知用的是“抄”。
【榆次雨花宫柱头铺作注释】
【佛光寺东大殿柱头铺作注释】
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梁思成全集》第六卷中收录梁思成先生营造学社时期编写的《建筑设计参考图集》,在第四集《斗栱(汉-宋)简说》中有一张宋式补间铺作的配图,图上采用的也是“抄”。
【《梁思成全集》中的配图】
这些配图无法确定都是出自梁先生亲笔,但我想至少是梁先生过目过的,从手写字体可看出那时是用“抄”。
早在八十年代,关于“抄”和“杪”的用字问题就有过讨论,曾是营造学社重要成员的陈明达先生写过一篇《“抄”?“杪”?》来论述这个问题,发表于《建筑学报》1986年第6期,抄录如下供大家参考。
“抄”? “杪”?
陈明达
建筑工业出版社所出版的关于古代建筑的书刊,常常将“栱”误为“拱”,这当然是校对的疏忽。近来忽然又出现了将“抄”误为“杪”。我正在想:大概是因为改正“木”旁误为“提手”旁的错误,竟将“抄栱”两字均改为木旁,于是使原来正确的“抄”错改成“杪”了。顷得读清华大学《建筑史论文集》第六辑,才明白这改正的原因。我以为此字在无确实可靠的证据时,仍应保持用“抄”,不必改变。这是因为现实通行的《营造法式》是商务印书馆据陶本缩小影印的,而陶本是经过许多老一辈校勘专家认真校核,经过四五年才定下来的定本,可信赖的程度较高。其次,此字无论作“抄”或“杪”,均属用字的问题,暂时还不能肯定是否与词义有关。且已习用了六十年,轻易改变反招致混乱。
试看论文集改抄的理由:他假定“把‘杪’字误作‘抄’要比把‘抄’字误作‘杪’字的可能性大得多……知道‘杪’字的少,知道‘抄’字的多”。这些都是纯主观的设想!又说“杪,树梢的意思……把华栱出跳叫出杪,这样的称呼,大概是因为树梢和华栱头(对一跳来说)都是尽端的缘故吧”。这也是主观地顾名思义。建筑构件有“尽端”的很多,何以均不见冠以“杪”字,而仅将华栱名为“杪栱”?所以这尽端之义是不足以作为定论的(附带指出,这段引文中的“出抄”,是论文作者的臆造,无论《营造法式》原书,或其他论述中,从来没有这个名称。)
从构件名称的字义去考订正确的写法,未尝不是一种研究方法,但也不能全凭主观。看《营造法式》卷四《栱》 :“一曰华栱(下注)或谓之抄栱、又谓之卷头、亦谓之跳头”,只列举了华栱的三个名称,未加阐释,无从明其本意。同卷《飞昂》篇上昂条下说:上昂“如五铺作单抄上用者,自栌枓心出第一跳华栱心长……”,以下六、七、八铺各一条,共四条都是在一条中使用了抄、跳、栱三个名称,从文字上看,三个名称应各有其含义,华栱是足材骑槽栱,跳是华栱挑出的长度的名称。抄是什么意思,在此处字面上还无从解释。再看卷四《总铺作次序》篇中有:“五铺作一抄一昂……七铺作两抄两昂,及六铺作一抄两昂或两抄一昂……八铺作两抄三昂……”这几条和上面关于上昂的引文,有一个共同点,即抄、昂联列。全书中用抄这个名称时也多是与昂相关,例如“双抄双下昂”,从来不写成“双卷头双下昂”。如何理解,现在只有从字义上去探索了。
看《康熙字典》“抄”字:“初交切,与钞同义,取也……又广韵略取也……”,现今口语中也常常用“抄起”强调“拿起来”。可知“抄”是以动词作名词用,借以表明华栱的功能。再查“昂”:“五罔切,……举也……”,又是一个动词用作名词。抄是略取,昂是举起,都是据其功能命名的,抄、昂联用其故在此,足见“抄”本为“提手旁”不误。如此解释,至少比以“尽端”而命名“杪”要合理。但我认为在没有更确切有力的证明前,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解释,尚不能作为结论。我说还没有确切有力的证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证明,而是已经有一个不很有力的证明,如下:
《营造法式》卷三十一,列举了四个殿堂草架侧样(横断面图),,每个图都详细标注了所用铺作的组合方式,其中五铺作单槽一图,注明副阶“里转出一跳”,副阶外转及殿身里外转以及其他三图各部位铺作,均各注明抄、昂数,为什么绝大多数用“抄”而仅一处用“跳”?细阅各图可以看到凡称抄的,其末跳华栱上均画有栱方,而称出一跳处,跳头只承乳栿更无栱方。可知抄的功能是“抄起”或“略取”(如同现今用“承托”二字)它上面的栱方,故上无方,只称出一跳。
陈明达先生文中提到的《建筑史论文集》第六辑出版于1984年,这一辑中《宋〈营造法式〉术语汇释》一文提出了“抄”改“杪”的问题,作者徐伯安、郭黛姮是梁思成先生的学生,曾协助梁先生整理《〈营造法式〉注释》,现将《宋〈营造法式〉术语汇释》一文中关于“杪”的解释抄录如下:
“杪”树梢的意思。《营造法式》中的华栱叫做杪栱,把华栱出跳叫做出杪。这样的称呼,大概是因为树梢和华栱头(对一跳来说)都是尽端的缘故吧。
《营造法式》“陶本”把“杪”字都改作“抄”字,这是不对的。许多版本如“丁本”中“抄”、“杪”参半。这可能是传抄中以讹传讹的结果。把“杪”误作“抄”字,要比把“抄”字误作“杪”字的可能性大得多。因为一般抄婿知道“杪”字的少,知道“抄”字的多。“丁本”中的“抄”字肯定地都是“杪”字之误。
所以《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中,凡是提到“抄”的地方都应改作“杪”字。如“五铺作重栱出单抄单下昂,里转五铺作重栱出双抄,并计心”一类作法中的“抄”字应改作“杪”字。正确的说法是:“五铺作重栱出单杪单下昂,里转五铺作重栱出双杪,并计心”
梁思成先生的《〈营造法式〉注释》生前未能出版,后经楼庆西、徐伯安、郭黛姮三位先生的整理、校补,八十年代才得以出版,书中采用的是“杪”,在卷四出现这个字的地方徐伯安先生加了一条补注:
“许多地方把‘杪栱’误写成‘抄栱’是不对的。‘杪’做末梢讲,更符合华栱的性质和形态。经查,有的版本用‘杪’,有的版本用‘抄’,差不多各占一半,有的版本‘杪’和‘抄’并存。在手抄本时代,将‘杪’字误写成‘抄’字,可能性极大。这一研究成果是王璞子提供的。 徐伯安注”
这也是我前面提到的梁公作品有可能经过后世学者修改的原因。
现在知道“杪”字的确实少,几十年前的民国时期“杪”也是很少用到的字吗?未必。
1937年《北平晨报》刊登的发现佛光寺的报道,其中两次出现了“月杪”这个词。
【1937年北京晨报关于佛光寺的报道,引自建筑学报】
附上佛光寺部分的原文:
“唐代建筑:本社法式主任梁思成自月前由本社出发后,上月杪即到达号称我国三大佛教发源地之山西五台山,考察该地建筑工程,昨日本社接到梁主任快函报称,本月五日在该山佛光寺发见唐代建筑,缘该佛光寺所有建筑及佛像等,均系木质建造,由我国古代建筑史上考验证明,确系唐代建筑物,刻梁主任已率同工作人员加紧测绘中,约于本月杪即可全部测绘葳事,异日倘携归本社,再加以整理与研究,当为我国古代文化建筑史上放一异彩,刻梁主任已定此处测绘工作终了后,即转往应县及朔县一带考察。”
“上月杪即到达号称我国……”、“约于本月杪即可全部测绘葳事”,月杪即月底的意思。
鲁迅致许寿裳的信中有“其夫人亦病,于年杪逝去”的句子,年杪是指年底。
由此推测“杪”在民国时期并非极少用到的生僻字,那以“一般抄婿知道知道‘杪’字的少,知道‘抄’字的多”来推断《营造法式》中的“抄”是“杪”之误也就难以成立。
再检索下香港、马来西亚等地的华语新闻,即使现在“月杪”、“年杪”也是常用词,海外华人继承了更多的文化传统。
综上所述,认为后代流传中因为认识“杪”字的少从而误传成“抄”字的推测缺乏切实依据,在找到更可靠的证据前,依照陶本用“抄”仍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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