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刚：如何真实全面地报道世界与中国，媒体仍需自我反思和提升

（《财经》杂志主编、《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主编何刚）

在11月3日举行的 黄埔国际财经媒体和智库论坛 上，《财经》杂志主编、《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主编何刚表示，随着中国和世界的交融不断增加，媒体界作为传递信息、加强沟通的桥梁，在起到积极作用的同时，也应反思还有哪些做得不足之处。他以外媒关于中国芯片恶意攻击美国公司的报道为例指出，这并非一篇依据非常充分、事实非常完整而准确的报道，并因此损害了中国的国际形象。同样，当中国媒体面对世界性议题时，也有类似值得反思的地方。

何刚提醒，能否基于最常识的新闻原则和操作手段、比较严谨地报道真实而全面的世界与中国，这对媒体人而言是很大的挑战。此外，在报道平衡度的把握上，国内外媒体都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真实而全面，中立而平衡，我认为媒体需要反思和提高的地方还非常多。

以下为演讲实录：

何刚：谢谢力奋的介绍，早上的傅莹大使讲到，过去十年，中国和世界的这种交融在增加，媒体界作为传递信息、加强沟通的桥梁，起到积极作用不容置疑，但是作为媒体同行，我们也可以反思一下，起到积极作用的同时，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足，甚至做得有明显的问题。

比如说第一点，我认为是否出于一种职业的尊严和职业的理论去传递一个真实而全面的中国和世界，举个例子，在中美贸易战的时候，先说一个外国的例子，有一篇关于中国芯片恶意攻击美国公司的报道，这个报道非常轰动，应该是前一段在科技界巨大的新闻，但事实上被报道者出面否认，而彭博并没有对此做出更进一步的证据证明他们的报告是有依据的。

我们从媒体操作的准则上来看，那一篇报道至少呈现证据的充分程度、交叉印证的充分性都不足以证明这是一篇依据非常充分、事实非常完整而准确的报道。该报道对于中美贸易争端当中、恶化中美之间的交往，尤其是恶化中国的形象起到非常消极的作用，所以在我看来它不是一篇非常真实的，也不是比较全面的报道。

同样，中国的媒体面对世界的一些问题的时候，其实也有类似值得反思的地方。比如说也是今年夏天的时候，中国公民在瑞典的旅馆事件当中，真实的情况怎么样，看到很多国内的问题，包括党媒，还有市场化的自媒体，在事实并不清楚的情况下，已经率先一边倒的表态，对瑞典给予非常大的抨击。中国立场没有问题，但是事实本身都没有说清楚的情况下急于表态，究竟是想报道一个比较真实的中国人在外国的情况，还是会形成一种中国和外国的对立情绪，这是非常值得反思。

进一步看，在中美贸易的争端期间，比如说在中国的媒体本身，是否充分及时把美方的动向，特别是来自于核心决策方面的一些动向，对于贸易战的估计是否在开始过于强烈，反击的力度过于强烈，是否对贸易战最后会解决过于乐观等等，这些东西得反思。

我的第一个感受是，我们是否基于最常识的新闻原则和操作手段，比较严谨去报道真实而全面的世界与中国。说到全面可以加一点，可能某一个具体的事情都是真实，很准确，但是没有足够的典型性的时候，从哲学上讲，方法论上是以偏概全，放大厕所说这个地方很脏，还是说放大客厅，这个地方很美，都是以偏概全。

所以这个问题对于媒体人来讲挑战很大，传统媒体这个挑战尤其大，受制于市场、版面，受制于这种报道篇幅的限制，他无法对于真实世界一一完整的做直播式的这种东西，所以选择变得非常关键。选择当中涉及到第二点感受即立场，媒体肯定有立场，但是媒体的立场在对于事实的报道层面上，应该尽可能往中立层面去靠，而不是预设立场以后，选择性的放大这种事实。

最后一点是平衡，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都是质疑、赞美。所以有所倾向的同时，是否把平衡度做到足够好，在我看来，无论是国外媒体，还是本土的媒体同行，平衡度方面其实有很大可以改进。真实而全面，中立而平衡，我认为媒体需要反思和提高的地方还非常多。 

主持人：何刚你不仅仅是中国财经媒体的总编辑，同时你在美国留学过，我觉得你对两边的记者和文化比较了解。上午傅莹大使也提到，我相信整个世界对中国二十多年的变化有所了解，不仅仅是对全球化的支持以及追捧，包括中国现在已经从人口的角度成为世界上潜在最大的市场，中国也成为世界工厂，中国的资源、产品现在其实支撑着全球相当一部分的中产阶级的生活，但同时也可以看到在中国崛起以后，其实某种意义上的紧张在增加，特别是在过去的几年当中，其实我也注意到你的朋友圈当中，我想知道一下，平时你作为总编辑，不管是策划、报道，包括和国际媒体的接触，在欧美主流的媒体，能否给我们描述一下，在他们的眼睛当中，中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何刚：谢谢力奋，很难的话题，我只能从我接触到的去说，我的第一印象，比如说传统上的主流媒体，像道琼斯、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等等，他们特别希望更多的关注中国，他们对中国的重视度是不容置疑的。比如说报道中国的记者和有关中国方面的评论和编辑，只是那样，现在是必须要做的报道，比如说今天或者本周没有提到关于中国的报道，在这个层面不太被接受，没有人认为中国不重要。第二个问题，怎么样报道？我记得在国庆节的时候，我在道琼斯那边跟他们几个负责人聊的时候，他说你能告诉我关于中国的报道里面，我们错过什么、误解什么？我们觉得有些报道不对，有些报道可能遗漏了一些什么，我们究竟遗漏了什么？我说中国官方的表达和民众的倾向有时候并不完全总是一致，比如说官方媒体在中美贸易的时候说我们要血战到底，不惜一切代价，这是不是全部中国人的想法？如果把官方媒体的说法当成全部人一致的想法，你就错误的理解。反过来，比如有人说我们应该无限度的妥协，这也不是中国全部人的想法，特别是决策者的想法，可能也不是。

怎么样让你的报道变得更加多元、相互的补充、更平衡，可能会减少对中国误解的方法。我接触到欧美这几家媒体，他们希望做好对中国的报道，并不希望简单的，所谓政治正确的立场来做这种报道。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是非常吃惊关于中国芯片公司恶意攻击，这篇报道从新闻上来说，假如说我是这篇报道的编辑，我一定会把这篇稿子毙掉，很多消息源的确认、交叉印证没有做足。现在力奋是新闻学院的教授，我们可以拿这篇文章去新闻学校给老师、学生评价，从新闻的角度，它是否做到尽可能的完善。像美国有一些批评的报道，在新闻的原则和方法上做得非常好，纽约时报曾经有一篇著名的报道，从新闻方法的角度是完美的。这样的报道为什么不能更多的出现？我觉得是遗憾的。所以他们意识到对中国的报道存在缺失，怎么样弥补这些缺失，是这些负责任的西方主流媒体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