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来行政复议决定海口一农家乐庄园被强拆

2020-01-02 10:29已围观次

（实习记者向思琦记者王梦遥）海南省海口市一农家乐庄园，于2019年被当地镇政府三度下发《限期拆除决定书》和《强制拆除决定书》，其中第一次《限期拆除决定书》被镇政府自行撤销，第二次经行政复议后，上级区政府决定予以撤销；还没等到第三次行政复议结果，该农家乐庄园最终遭遇强拆。

对于为何枉顾上级行政复议决定，海口市琼山区龙塘镇政府工作人员表示，此次拆除行为是镇政府与区政府联合执行。该农家乐庄园负责人则称，强拆当天她要求在场领导出具相关文件，但无人搭理，因此自己也不清楚强拆行为主体是谁。而这一强拆行为的背后，或与海南当地河流保护规划有关。

涉事农家乐“香世界庄园”（下称香世界）位于海口市琼山区龙塘镇，在当地小有名气。据法定代表人陈宝迪介绍，香世界于2003年在龙塘镇永朗村建成，其与丈夫钟其秀共同经营，逐步发展成一个以香草为主题的休闲农庄。2008年，夫妻俩注册成立了海南香世界科技开发有限公司。工商资料显示，该公司注册资本5000万，法定代表人与小股东为陈宝迪，大股东为钟其秀。公司简介称，香世界将芳香产业融入休闲农业，业务涵盖芳香植物种植、芳香主题餐厅、芳香SPA、芳香园林工程、芳香产品开发销售、乡村高尔夫、休闲娱乐、特种养殖等。

香世界占地约120亩，其中建筑占地面积为30亩，其余为苗圃。就是这30亩建筑占地，2019年屡屡被海口市琼山区龙塘镇政府下达拆除令。

2019年2月22日，海口市琼山区龙塘镇政府向香世界开具《限期拆除决定书》，称其位于龙塘镇铁龙路旁的建筑存在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擅自建设房室的行为，限其在收到决定书之日起3日内自行拆除。紧接着，龙塘镇政府于2月28日开出了《强制拆除决定书》。在香世界庄园于同年4月20日申请第一次行政复议后，龙塘镇政府于2019年5月17日以“发现新的事实”为由自行撤销了这一《限期拆除决定书》，称对地上的建（构）筑物将另行调查处理。但不到一月，龙塘镇于2019年6月13日再次对香世界庄园开具《限期拆除决定书》，此次决定书称，香世界的建筑存在未取得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的行为。6天后，龙塘镇政府再次出具《强制拆除决定书》。

因为对龙塘镇政府第二次出具的《限期拆除决定书》和《强制拆除决定书》不服，2019年8月7日，香世界向龙塘镇所在的琼山区政府申请行政复议。

记者获得的琼山区政府行政复议决定书显示，除了对未事先调查取证、没有给予其充分救济机会等程序问题的质疑，香世界方面认为自己不存在“擅自建设违法建筑”的行为。其称，该农家乐的建筑建成于上世纪90年代，属于农村建筑、构筑物，周围四邻均知。根据当时法规政策情况，直至2008年1月1日实施《城乡规划法》前，只有城市房屋才需要规划审批，农村房屋建设不需要经规划部门审批，故上述建筑物、构筑物实际上属于合法建造。香世界庄园还称，其不存在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第三十七条“禁止在河道管理范围内建设妨碍行洪的建筑物、构筑物以及从事影响河势稳定、危害河岸堤防安全和其他妨碍河道行洪的活动”的情况，政府有关部门所作行政行为缺乏法律依据。

龙塘镇政府则认为，从2019年2月20日下达《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到6月13日下达《限期拆除决定书》，中间的行政行为都事实清楚、程序合法、证据确凿。尽管香世界庄园提出其建筑物于上世纪90年代建成，但由于其并未取得合法报建手续，违法状态一直持续，因此限期拆除决定符合法律法规要求。此外，河道蓝线问题由水务部门管理，镇政府作出的决定依据的是《城乡规划法》，缺乏法律依据的说法与实际不符。

琼山区政府于2019年10月15日作出行政复议决定，认为龙塘镇政府最初要求香世界提供《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等材料进行调查，香世界未按要求提供，龙塘镇政府却以涉案建筑物未取得《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为由作出限期拆除决定，属于主要事实认定不清、证据不足。此外，龙塘镇政府于2月20日要求香世界次日提供前述材料配合调查，但同日又下达《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相当于在没有完成调查的情况下就已作出认定，程序违法。因此，决定撤销龙塘镇政府6月出具的《限期拆除决定书》及《强制拆除决定书》。

然而，事情到此并未结束，龙塘镇政府于10月22日再度开具与6月13日内容一模一样的《限期拆除决定书》，并于10月28日下达《强制拆除决定书》。

2019年12月10日，香世界再次向琼山区政府递交行政复议申请书。但还未收到复议结果，龙塘镇政府便对其口头下达了强拆通知。

陈宝迪告诉财新记者，2019年12月20日晚上8点左右，龙塘镇政府工作人员告知其次日早晨要对香世界进行强制拆除，但未出示任何文件说明。12月21日早晨6点左右，还在睡觉的员工被赶了出来，香世界被强行清理和拆除。陈宝迪说，拆除人员只抬出了最不值钱的桌椅，其余财产在拆除过程中均遭损毁。

“我赶到时是7点20分，中午时区委书记和区长才到，我就拿着音响和话筒一个一个问他们，有没有文件，只要给我看一眼文件，我就给你拆，但没有任何人理我。”陈宝迪称，自己至今也不清楚拆除行为的实施主体是谁。

陈宝迪称，12月30日自己接到镇里电话，称第三次行政复议结果已出来，通知其去签收，但却称结果是12月19日，也就是强拆行为之前作出的。陈宝迪认为，自己在接到镇政府强制拆除的口头通知以及强拆行为发生时，多次要求在场工作人员出示法律文件，却没有人出示，因此拒绝签收这份行政复议结果文件。财新记者没有获悉这份行政复议决定的具体内容。

财新记者就此事联系龙塘镇政府，工作人员称“是区政府和镇政府联合拆的”。财新记者试图联系区政府相关部门，但截至发稿并未接通。

政府部门执意拆除香世界或与南渡江蓝线划定有关。2015年3月20日，海口市政府公开了2014年12月11日第十五届市政府第36次常务会议审议通过的《海口市蓝线规划》，南渡江干流及支流水系即为其河道蓝线划定对象之一。该规划期限为2010—2020年，其中规定了“强制性原则”，即对蓝线范围内进行的各种建设活动和行为进行约束，实现城市河流水系、水源工程在空间上的强制性管制和保护。

南渡江是海南岛第一大河，发源于南峰山，干流斜贯海南岛中北部，在海口市美兰区流入琼州海峡。南渡江流域也为海南省生态环境保护的重点区域。2006年9月，海南省施行《海南省南渡江生态环境保护规定》，且于2017年再次修改。龙塘镇位于南渡江下游西岸，香世界则正位于南渡江边。

或许正因这一背景，先后有多个政府部门都将矛头瞄准香世界。2019年2月21日，海口市琼山区税务局向香世界下发通知，称依据《水法》“禁止在河道管理范围内进行妨碍行洪的建筑物、构筑物”的相关规定，责令香世界把河道内的违法建筑物、构筑物自行拆除，恢复原状。

2019年3月13日，海口市琼山区工商行政管理局也出具通知，称根据琼山区南渡江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关于推进南渡江铁龙路沿线餐饮店生态环境整治工作要求，对本辖区相关餐饮店进行整改。据此要求香世界接到通知起立即停业并办理注销手续。

不过，一份落款时间为2019年2月25日的“关于群众民生保障的请求书”显示，琼山区铁龙路南渡江沿线13家餐饮店、农业休闲单位经营者及合作农名代表联名向海口市委市政写信，称自身建筑均有20多年历史，《城乡规划法》制定实施前，当时的农村建筑政府不接受报建，此类建筑大面积存在，简单将其视为违法建筑并限期拆除不符合实情，不利于保障民生。

此外，该请求书提到，历史上永朗村、美元村是位于南渡江中心的村庄，后因洪水等灾害导致水土流失、河岸线上移，村民的生产生活用地不断被侵蚀，致使村庄逐渐向沿线河岸退居，但村民们仍依靠河边的个人承包地作为基本生活保障。经营过程中，其虽在河道管理范围内个别地方进行了局部硬化，但未改变原来的地形地貌，没有填土堵塞河道，更没有影响泄洪通道。希望有关部门对情况进行现场调研，分析历史原因，酌情考虑地方百姓生存发展之需要。

另一落款为海口市琼山区铁龙路南渡江一带村民的求助书称，近日，他们发现其世代居住使用的集体土地被大范围划为海口市南渡江河道蓝线并立下界标，不能再归其用作经营生产。求助书称，这一蓝线保护范围的划定涉及沿岸几个村集体土地的所有权、承包权和经营权，几个村集体对此划界立桩行为均不知情，没有沟通协调，也从未书面同意。这份求助书落款时间为2019年3月20日，并附有永朗、新谭、永昌等七个村民小组的签字盖章。

官方对香世界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海南省政府官网至今可以查到，2011年9月30日，海南省农业厅曾对外公示当年海南省休闲农业示范点名单，香世界庄园赫然在列。

但近日，香世界已经作为长期占据河道、河坝经营的典型登上了海南官方媒体《海南日报》.相关报道称，2019年10月，水利部河湖保护中心在海南暗访期间，发现南渡江沿岸乱占乱建现象严重，香世界等5家餐饮店被点名督办。报道还提到，这些餐饮店均在海口蓝线规划内，餐饮店搭建的构筑物危机河道行洪安全，也正是如此，“其实早就应该拆除。”

陈宝迪称，香世界的拆除进行了整整一天。此后第二天，铁龙路南渡江一带的其余餐饮、旅游点等建筑也均被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