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疫情冲击民办幼儿园：资金吃紧，倒闭已开始

临近4月，全国幼儿园开学时间还是未知。受疫情影响，已经延期开学40来天的民办园因房租及人员工资支出陷入资金困境。个别民办园已无力承受压力，就此关停园所。

云南昆明的幼儿园举办者胡粉英每个月要还贷款5万块，疫情期间经常压力大到“睡不着觉”。她两年前在昆明的盘龙区办了一所幼儿园，一个月收费550元，幼儿园刚起步，还没什么盈利，但生源和师资相对稳定，有信心坚持下去。这次幼儿园却因为疫情，无法正常开学，没有学费收入。此前办学的贷款及房租和老师基本工资都没有了着落。

胡粉英的开支还算少的。民间教育研究机构中教投研调研280所民办园写成的《疫情下民办幼儿园经营状况调查报告》显示，每月支出超过10万元的幼儿园占比达到59.9%。这些幼儿园一半以上为单体园，开办时间大多在3年以上。

对民办园来说，这是一个难熬的春节。过去一年，受教育部提出的普惠性幼儿园在园幼儿占比达到80%的政策要求，大批民办园自愿或非自愿转为普惠园。普惠园是指为大众提供可及的幼儿教育服务，收费受政府限制，但会得到相应财政补贴。问题在于，普惠政策推行一年多来，仍有部分地方政府未对转普的民办园给予财政补贴，但却严格限制幼儿园收费。不少民办园办学因此受到较大影响。

疫情使得这些民办园的困境雪上加霜。对部分微弱的单体幼儿园而言，疫情更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胡粉英已经看到身边的一个幼儿园通知了家长，不开了。

创办于2012年的香港宏广国际幼稚园·宏广国际幼儿园也于3月11日向家长发信称，疫情爆发使开学时间延迟，多数家长提出退学，幼儿园资金形成压力，学校将在本学期7月31日停止运营。

疫情对学前教育造成的冲击受到关注。早在2月28日，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学前教育专业委员会（以下简称，学前教育专委会）就建言，疫情给民办园特别是普惠性民办园的运营乃至生存带来极大挑战，幼儿存在较大失学风险，建议政府对民办园给予房租补贴，提前足额发放普惠园生均补助，鼓励金融机构按政府贴息、低息方式为民办园提供小额贷款，缓解资金困境。另外，建议重视幼儿园防疫物资筹集困难的问题。

尽管协会发声呼吁，但疫情已经持续两月之余，针对民办园出台实质扶持政策的地方仍是几个少数省市。北京、浙江出台政策，为符合条件的民办园减免房租，提前拨付普惠性民办园的补助。上海则注重推动银行向民办园提供普惠金融服务方案。香港特别行政区教育局为幼儿园拨付“防疫特别津贴”。

疫情中停学，民办园陷资金困境

胡粉英是80后，两年前借贷开了这所幼儿园，因为位置偏僻，幼儿园房租不算太高，一个月两万块左右。但刚做这两年，还是会偶尔出现老师发不出工资的情况，“特别是每学期最后一个月，上幼儿园的孩子少，但老师全部都在”。她的幼儿园是按月收费，每个月550元。上个学期幼儿园有380个孩子，教职工30个，每月正常的人员工资开支在9万块。

疫情加剧了这所园所资金困窘的现状。按原计划，胡粉英的幼儿园这学期会招生50人，年前有20个报名的，每个人交了300块钱的预交费。疫情爆发，新的招生停止，老生也没法入园，学费收入中断。但老师基本工资还要发，“算下来每个人应该在1000块左右，差不多每个月3万块的工资开支，还有房租肯定不变”。

胡粉英和几个园长经常聊，还能撑多久，“真的很多园长已经撑不下去了”。房租和人员工资是压在民办园身上的两座大山，工资不发，老师可能流失，疫情结束难以正常开学。

山西办学者王辉有五所幼儿园，疫情冲击之下，资金压力巨大，“撑多久谁知道呢”。他的三所中端幼儿园已经开办几年，做到了满员，有了盈利。这三所幼儿园收费标准为一学期5000元。其中两所已经转为了普惠园，还有一所正在认定过程中。转普惠后，收费标准将会下调。

压力集中在新开办的两所高端园上，开园都不超过两年，收费一学期一万多。王辉说，这两所园在2019年刚刚收支持平，这次损失比较大。房租开支仍然是大头，其中一所高端园一年房租100万，另一所一年150万。3月1日本是其中一所高端园支付房租的日子，王辉跟房东谈，对方同意了缓交。

同样是受疫情影响，开学延迟，幼儿园学费收入中断。王辉说，现在五所园每个月的工资支出仍然要四五十万，基层老师的基本工资1800多，园长管理层基本工资3000多，厨师工资也要支付4000左右，幼儿园虽然没开学，但门卫还在全天候值班，工资也要照发。“你不可能不发，一个是大家要生活，再一个是你不发工资，开学的时候也就没人来了。”王辉估算，集团现在平均一个月损失有300来万。

学前教育专委会截止2月26日收集到的调研也反馈，幼儿园的人力成本约占总收入的45%-55%。房租及物业成本为第二大成本，约占15%-20%。疫情期间这两项成本仍要支出。另外，幼儿园还要自行订购大量防疫物资，这笔费用也不是小数。

调研反馈还显示，前期靠银行抵押贷款筹措资金的民办园，还有少数2019年刚投资新建，原定2020年春开园的民办园，都面临无力还款的困境。

另一项对280所民办园的调研报告也反映了较为严峻的形势。中教投研的《疫情下民办幼儿园经营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超过60%的园所表示目前已无法支撑正常运转，过半园所未提前预收保教费。面对资金短缺，19.0%的园所选择寻求转让。

办园者恐开学后亏损扩大

幼儿园距离正常的开学时间已推迟一月有余。海外疫情爆发，境外输入病例日渐攀升的情况下，幼儿园何时恢复正常仍是未知数。

3月10日，教育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王登峰接受中国教育报采访时表示，现在开学为时尚早，必须在符合疫情得到基本控制、学校具备基本防控条件、师生和校园公共卫生安全得到切实保障这三个要求以后，才能考虑开学。这也成为各省市要求开学的原则。

但要如何评估学校、幼儿园是否符合这些原则，并未细化。对学校而言，仍然感到困惑。

目前，少部分地区对开学时间作出了安排。云南下发通知称，从3月23日起错峰陆续开学，幼儿园需在高等学校开学一周后再开。陕西省则通知，幼儿园开学时间不早于4月7日。青海表示要等省内疫情结束才能开学。山西省委书记则在讲话中表态，幼儿园要在疫情解除后开学。香港更是明确，至少停课至4月20日。

即使有明确的开学时间，王辉也并不觉得轻松，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心，开学后可能损失还要更大。“（即使）政府允许开学了，但有一部分家长出于担心会暂时不送孩子入园，等下个学期再入，这才是更要命的事情。”王辉分析，现在不开学，损失固定，就房租及人员工资，尚可控，但一旦开学，不管幼儿来多少，所有成本都将正常产生。他估算，如果有四分之一的孩子不来，损失将比不开学还要惨重。

学前教育专委会收集到的反馈同样有这层担忧，复课后可能出现幼儿休学、缓期入园现象，幼儿园生源大量减少，班额不足，入不敷出。

另外，海外疫情持续“倒灌”之下，国内疫情存在不小的反弹风险，正常开园后，幼儿园的疫情防控也将是一个难题。

王辉说，教育局多次来幼儿园检查防疫物资是否准备充足，但他坦言，像额温枪、防护服、护目镜、口罩这些物资现在不好买，教育局也没有给予采购渠道的帮助。

防疫物资经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对于部分资金已经出现断裂的民办园来说，困难可能要更为凸显。

学前教育专委会在2月28日的建言中，建议重视幼儿园防疫物资筹集困难的问题，把民办幼儿园防疫物资纳入整体工作之中统筹考虑、统一安排，享受公办学校同等待遇。

珠海香洲区民办园办学者刘静担心的是，开学后，那么多孩子一起上课吃饭玩耍，如何在保证日常的照料时再防范疫情的风险。她已经带着园所的管理层做了详细的预案，但她坦言还有很多担心。“我最怕的就是孩子们戴口罩的问题。”刘静说，如果孩子们都戴一样的口罩，那孩子吃饭喝水摘取又佩戴的时候，非常容易弄混，如果孩子们戴的口罩不一样，出于好奇，孩子们之间又可能会互相交换佩戴。这些都是非常细节，但又存在巨大风险的环节。

刘静还担心，孩子离园后的出行轨迹难以追溯。她已经做好了与家长严格签订的责任书，以及孩子离园后的行动轨迹表，督促家长完整填写。

教育部近日组织编写了《幼儿园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指南》，刘静说，这是一个指导框架，每个幼儿园还需要结合自己园所的情况，讨论更加细节具体的防控方案。

那些熬过资金难关，等来开学的民办园，还将再次接受新冠疫情的考验，做好周全细致的防控方案将是重中之重。但园长们认为，这离不开多方的支持。

仅少数地方出台帮扶政策

学前教育专委会认为，民办园遭受疫情冲击后将带来诸多隐患，需要政府及时出台政策给予扶持。

最直接的隐患是，幼儿园出现资不抵债，关停园所，疫情结束后幼儿面临失学，幼儿教师面临失业。本就比其他行业复工更晚的幼儿园，部分教师可能已经转投其他早复工或高收入的行业，导致人才流失。

对家庭而言，待陆续复工后，越来越多的家庭面临孩子无园可入，在家又没人带的窘况，影响社会生产秩序的恢复。

学前教育专委会建议，像帮助中小微企业解困一样，加大对民办幼儿园的扶持力度，让陷入资金周转困难的民办园获得及时救助。

建议提出的扶持政策包括：相关部门出台政策，延迟开学期间，以减免、政府补贴等形式给予民办园房租补贴；对限价转普的民办幼儿园阶段性免征社保费用；提前足额发放普惠园生均补助；给予民办园水电暖气补贴，推迟幼儿园年检和考核。

学前教育专委会还提出，对于民办园出现的暂时性资金困难，建议鼓励金融机构按照政府贴息、低息方式提供小额贷款，或以幼儿园资产质押等形式发放贷款。

上述建议已经散见于部分地方出台的政策中。当前，北京、上海、浙江、香港等地已明确提出民办幼儿园扶持政策。

北京的政策颇受办学者关注。北京教委提出，符合条件的民办普惠性幼儿园，可按照2020年1月的在园幼儿数，将1至6月每学生1000元的生均定额补助一次性预拨；对运转困难且在解决区域“入园难”方面发挥重要作用的民办非普惠性幼儿园，则按照班数给予帮扶。

王辉算过，按照北京的补贴力度，他的幼儿园疫情期间可以获得400万元资金。这让他感慨不已。

对于民办园运转困难问题，浙江省财政厅于3月12日发文表示，对按学期收费，2020年延迟开学而暂无学费收入的民办幼儿园，各地可采取一次性预拨、年终清算等方式给予补助。浙江省还提出，民办幼儿园可减半征收2月份至4月份基本养老保险，可申请缓缴社会保险费，缓缴期限不超过6个月，期间免收滞纳金等。

上海也提出，对提供小区生学位的民办幼儿园，疫情防控期间区政府统筹支付费用，缓解资金困难。

民办园的房租压力受到关注。北京明确承租国有企业房产从事办学活动的，可免收2月份房租，浙江则是免收2月和3月的房租。对于承租其他经营用房的，两地都提出，鼓励房东减免租金，政府给予减免的企业政策扶持。

上海在鼓励减免民办托幼机构房租的同时，还注重为民办园提供金融贷款的扶持。交通银行上海市分行、中国银行上海市分行、浦发银行上海市分行便已向民办幼儿园提供最高500至1000万元不等的贷款额度，用于幼儿园日常周转。

疫情期间，香港不仅为幼儿园提供额外资助，还特别下拨“防疫特别津贴”，用于防疫物资采买。3月18日，香港特别行政区教育局称，已经为所有幼儿园提供约1.2亿港元的额外资助，以及约4，200万港元“防疫特别津贴”。

但胡粉英和王辉还没有等到当地政府出台的帮扶政策。

（王辉、刘静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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